每个生命都会拥有灿烂
花是女性的象征。人们不仅把女性娇娆的容颜比作鲜花一样的美丽，而且形容女性的这种娇娆可以让花儿感到羞怯与愧疚。每位女性都有花样的年华，尽管外貌不一定出众或出色，但都会在青葱岁月绽放自己一生最为饱满、也最为绚丽的生命之花。
女性诗人，写的最多的，可能是情爱与母爱的主题;少不了的，则是用鲜花掇满这些爱的意象。女性画家，遏制不住自己绘画冲动的，可能是因为鲜花的绰约风姿。那种花开无声、转瞬即逝的凄艳，那种庸常几乎目睹不到的欲醉欲仙的神韵，那种在晨曦或暴雨中怒放的充满神圣感的色彩，都会激发女性用画笔去捕捉和描绘的冲动。
从这个角度，你才能理解陈慧敏何以用这么多繁茂的鲜花去充满她的画面，何以用如此浓艳的色彩去捕捉她对于花的诸种想象，何以用这般婀娜的身姿去比赋世间的生命。鲜花构成了陈慧敏的绘画主题，而且她画得那么纯朴，丝毫没有卖弄姿色的风尘感，反倒弥散着泥土的芬芳、乡村的气息。她并非画那些奇花异卉，而是画她的日常所见，画她曾经侍弄并伴随她度过落寞时光的那些素朴的山菊、蔷薇、丁香、芙蓉、紫苏、蜀葵、百合、芍药和菖兰。她的画面上总是出现北方民居所特有的窗棂，仿佛那些鲜花一直陈设在窗台上，既享受透过窗帘斜射进来的阳光、绽放自己最珍贵的生命花蕊，也给家居营造了恬淡而温馨的生活氛围，一束鲜花带来了满室生机。
除了窗台上的鲜花，陈慧敏还将花们装点到几案、隔扇、屏风等传统家具之中。这一方面增添了画面的形式感，另一方面也丰富了鲜花环境的空间性。不论绽放的鲜花摆设在居家的哪个角落，那都是对日常生活的诗意提升。那窗台上的鲜花、几案上的鲜花、隔扇上的鲜花，或许都是画家日常生活中的驻足之地、凝视之所。就这样，居室主人让时光从指缝间游弋而去，任意逍遥。这种不经意的时光停滞，让画家感悟到日月星辰之中生命的短促。从美丽绽放到凋谢枯萎，一种不可抗拒的生命轮回。那些鲜花又往往瓶插或盆栽在土陶瓦罐之内。土陶上的简约文饰、瓷瓶上的靛蓝青花、瓦罐上的唐朝三彩，都丰富了画面的形式构成，更增添了画面文化意蕴的抒发。其实，陈慧敏画面中渗透出来的乡土气息与古朴格调，无不来自于这种器皿传递而出的民间美术的土腥味与洪荒久远的沧桑感。它揭示了艺术家本人的生活环境以及她在民间美术与器物博古方面的修养与识见。如果说窗棂、花钵、几案、隔扇，都是陈慧敏为鲜花的美艳而渲染的文化环境，那么，怎样呈现鲜花的主体，则显示了她的专业背景与学术素养。长期从事图案设计与染织教学的陈慧敏，无疑深谙平面构成的形式法则与染织特有的织物渗化效果。前者使她对于花朵与叶片的处理往往形成音乐般的节奏感，从主体花朵的疏密松紧关系的把握到主体与叶片、主体与环境的均衡统一，都显得那么的驾轻就熟，信手拈来。她能将花朵与叶片放大数倍地呈现在画面之中而依然具有丰富的细节，这种能力固然来自于她观察自然的细微与深入，但同时也表明她在平面构成上的能动把握。如果没有对花瓣、花蕊和花萼的几乎出于自己想象和创造的描绘，那些保持着绽放姿态的鲜花绝不会如此生动饱满。后者则使她钟情于彩墨渗化——那种对于彩与墨变幻无穷、随机生化的玄妙感的追求。陈慧敏的工笔重彩始终画于生宣之上，她之所以不放弃使用生宣，多半也出自她对于渗化之趣的敏感。她的作品有足够的空间去使用水墨，甚至是大面积写意性水墨的铺陈。她习惯于在水墨深色底子上进行构思与立意，从而逐步显影出画面的结构与主体，再慢慢地提亮鲜花的色彩。因此，她的作品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工笔画法，也很少出现工笔画特有的勾勒与渲染，而基本上是在水墨写意的深底上渐次敷色，逐步塑形，勾勒几乎隐藏到对象的体面造型之中，平面性的大面积渲染也被减弱到最小的程度。与那些透明、轻盈、婉约的审美意趣相反，陈慧敏追求斑驳、厚重、古朴的审美品质。为此，她不惜降低画面的明度，甚至于在画纸背面施墨，让水墨渗透于画表以强化画面浑厚苍莽的境界。
陈慧敏保留许多彩墨艺术特征的工笔画，无疑有助于当代工笔画写意性的发挥。而她在重彩用色上又不局限于渲染平涂的设色技巧，这既强化了工笔花卉的色彩写真性，也凸显了色彩的主观化。水墨的渗化与色彩的响亮，让陈慧敏在当代工笔画的探索中联结了两种艺术语言的极限。这一方面形成了陈慧敏工笔重彩的个性特征，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她对于当代工笔重彩的独特识见与创造。不为成法所限，敢于突破和穿越边界，这正是当代工笔画面貌多样性的学术支点。将彩墨纳入工笔范式，也不失为当代工笔画探索的一条重要路向。相较于其他女性画家，陈慧敏的画风始终给人以大气、豪放、厚重、纯朴的印象。鲜花是她绘画永不褪色的主题，而她所呈现的鲜花的美感更偏向于绚丽而不娇艳、婀娜而不妩媚、纯洁而不嫩稚、斑斓而不华丽的审美品格。她对于这种审美品位的追求，其实也是她出身环境、生活阅历的自然流露，是她才情修为、品性澡鉴的生命投射。
人生如白驹过隙，而花开花落则更为短促。鲜花绚丽的一瞬，却给人世带来永恒的记忆。这或许就是人类爱花、赏花并从中反观生命的价值与意义，也是人类反复地用画笔礼赞鲜花的心理动机。陈慧敏不断用画笔凝固的这生命绚丽的一瞬，也让我们时时体味到每个生命都会拥有的灿烂。
作者：尚辉